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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鞋子:曾经那些被自动屏蔽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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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鞋子:曾经那些被自动屏蔽的感动

母亲与鞋子:曾经那些被自动屏蔽的感动

作者:王东旭

我母亲有一个非常破旧的箱子,在多次搬家的过程中都没有被丢弃。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在母亲的床下翻到了它,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上了年月的物件儿:有姥姥给我母亲的银手镯、父亲在离婚前给母亲买的戒指,还有婴儿的肚兜和三双很小的鞋子。我问母亲鞋子是谁的,她说是我们姐弟三人的满月鞋。

北方人有给婴儿过满月、吃酒席的习惯,新生的孩子要穿着自己母亲亲手缝的布鞋子第一次暴露在风、太阳和乌央乌央的陌生人中间。人们总是相信只有母亲缝的鞋子才能够在婴儿初次涉足人间的时候为他保驾护航,并且保佑在未来的人生当中“一路平安”。于是,我的满月鞋上就能看到两条龙在争抢一个火球,鞋底上也绣了如意的图案,甚至在脚踝处还有两根红绳,后来听大人说那是为了绑紧鞋帮而不让冷风钻进去特意设计的。等到我的小脚大到不能再穿满月鞋的时候,母亲又把它放进了那个小箱子里,带在身边,已经超过二十年。

到后来,我开始记事。父母离婚后母亲就外出打工,我和姐姐被寄养在了爷爷家。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我的耳朵和手都已经被冻肿。奶奶不分昼夜的给我和姐姐赶制出了两双棉布鞋,就是在布鞋的里层加上了棉花,会比一般的单布鞋暖和些。我时常能够想起在我八岁的那年,奶奶在有些昏黄温暖的灯光下面抽拉着麻线,声音响亮,那声音响亮到好像能从遥远的年代传递到此刻,伴随麻线声响的还有奶奶的动作,她把针轻轻地从头发之间划过,再用手指上的顶针把针穿进厚实的千层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我和姐姐蹦跳着向旁人夸耀我们脚上崭新的棉布鞋为止。

也就是在那一年的冬天,我此生第一次见到了皮鞋。皮鞋是我堂哥的,他跟着父母已经在我们县城住了好几年,学习的教室有楼梯和暖气,他甚至能用普通话告诉我“白菜”的读音。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脚上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皮鞋:黑色皮子显出柔软的质地,里层夹着的一层绒毛不长不短,看着就舒服,看着就想穿,看着看着就流露出了一丝难过。因为我穿着的是布鞋,在堂哥的皮鞋面前,即使我懂得那是奶奶辛苦做的,但它依然显得是那么的粗糙落后。

在堂哥刚回到奶奶家的那几天,我都是最后一个睡觉。等到大人睡着以后,我一个人爬出被窝,摸着黑找到堂哥的黑皮鞋而后强塞在我的脚上。虽然那双皮鞋对于我来说是有些小,但当我的小脚触碰到毛茸茸的里层的时候,我是满足并且感动的,被挤压的疼动感也已经被我自动屏蔽。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早晨,奶奶和堂哥商量让我穿一天他的皮鞋,堂哥二话没说的答应了。我也没有任何推辞就套上了皮鞋。我穿着那双皮鞋在村子里招摇过市,看见曾经鄙视过我的男男女女我都会用皮鞋踢起一阵尘土,而后看着他们惊奇又羡慕的表情,于是我又甩一把鼻屎,抹在大白杨树上。

那天夜里,当我把皮鞋脱掉以后,才看到袜子上粘了血迹,两根大拇指被挤压的也有些血肉模糊。从把粘在烂肉上的袜子撕扯下来到把烂脚伸进雪水盆里的那一长段时间里,我没有发出我那个年龄该有的哭声或者呜咽,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我不知道为什么。堂哥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于是他说我吹牛逼。

两年之后,母亲已经在城市里落稳了脚跟。大姨也求了很多人最后把我安排在了城里的一个学校。于是,母亲就把我和姐姐接到了城市里生活。我们离开村子的那天,奶奶从储存贵重物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沓用麻纸包着的东西。当时我们都没有拆开看个究竟。爷爷给我们套起了驴车车,执意让我们别去坐坡上的机动车。一家人就那么难过的坐在一辆古老的车子上走向了分离。

在通往目的地的路上,我和姐姐好奇的拆开了奶奶塞来的麻纸。我妈看到后就毫不顾忌的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那是7双大小不一的新布鞋。三个孩子各两双,我妈的一双。

我把我的一双鞋子套在了手上比划着大小,看见了细致的千层底,密密麻麻的收编针脚,要知道那是六十岁的老人的作品。或许只有我妈最清楚这7双鞋子的辛劳和情感,于是她哭的也是最撕心裂肺。

在来到城市之后,作为一个不会讲普通话的孩子来说我是很自卑的,并且我的穿着打扮似乎很不入当时的潮流,尤其是我那双已经快要磨破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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